41、心软
宋惊唐坐在床畔,在她睁眼瞬间,手正好轻轻落在瘦薄的背上。
安知虞被他吓了一跳的,桃酥不是在外间守夜么?他是如何进得内室的?
似乎看出她的疑惑,宋惊唐淡淡道,“放心,你的小婢女只是昏睡而已,并无大碍。”
……真是谢谢您的手下留情了。
四目相对,少年却无半分不自在,只问,“做噩梦了?”
安知虞心口不一的轻轻摇了摇头,就算是做噩梦,也不好明说出来,多没面子啊,只将视线盯在他手上,望他自觉些。
少年这才收回手,顿了顿,又问,“可有什么不适之处?”
她再次摇头,眨了眨眼,撑身坐起,警惕地将锦被拉高,小心翼翼的问,“世子忙碌一日,还不回静斋歇下麽?”
宋惊唐垂眼瞧着她,的确不像是有事的样子,想来她是有所提防,并未中招,但少见人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,略有新奇,不由得挑眉,“郡主这是……怕我?”
“……”这大半夜的,正常人谁会无端的出现在姑娘家的闺房中?非奸即盗,总归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儿。安知虞略略撇嘴角,嘟哝一声,“无端端的擅闯女儿家闺房,难不成还敲锣打鼓的迎你?”
少年淡淡哦了一声,“我以为郡主应是有话要问,既如此,那郡主好生歇息。”
说罢,站起身。
有话要问?经他一提醒,安知虞忙又反悔,“等等,既,既然燕世子都来了,不妨解惑再走……”
“郡主请问。”
“今日三皇子府中……”安知虞提起这事,又堪堪止住话,一时还真没想好应该怎么问。
“陛下尚未有抉择,但罪不至死。”宋惊唐似乎瞧出她的困惑担忧,不等人开口问,便一五一十的交待,“我是有插手此事,但他们兄弟二人相残,并非是我能左右。我的人混入了三皇子府的死士中,本只是想引起宋临猜忌,结果,倒是小瞧了这位四殿下的野心,竟然自行服毒设陷宋祁,一箭双雕。”
既然她想知道,便也不瞒她。况且,宋惊唐也想知晓她如今的态度,会偏袒何方。
安知虞闻言,倒也没有太意
外,宋祁和宋临之争,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,而宋惊唐自然也什么良善之辈,再加上有宋风荷的推波助澜……他们宋氏皇族,还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。
“世子想做之事,曾经就无人能阻拦,如今自然也没人能阻拦得了,只是……”她想起前世那些兵荒马乱的记忆,微微抿唇,“有许多无辜之人,不应为此牵涉其中……”
“无辜之人?”少年闻言微微侧目,轻嗤,“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间,弱就是原罪。”
安知虞抬眼,瞧着他眼底的漠然冷戾,一时无话来接。与他这样讲道理,显然是行不通的,因为在这世间,没人曾和善公允的宽容待他,又如何指望他去体谅,去心软呢。
“郡主应该庆幸自己做了与前世不同的选择,否则……”宋惊唐复又在床畔坐下,抬手将她鬓侧微散的一缕发丝,挽至耳后,一双狭长的丹凤眼,在昏暗中愈发妖异迫人。
声音很轻,却足以让安知虞微微一颤。因为她听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,是因她这世做了不同的抉择,所有他也才做了不同的抉择。
宋惊唐有一点好,那就是不虚伪待人。他的心狠手辣,杀伐果断,偏执或占有欲,都会赤/裸/裸的呈现在她面前,坦荡而直白。
安知虞想起前几次吃亏的经历,渐渐有些摸准他的脾气,天性要强的人,是不能和他对着来,且这类人多半是吃软不吃硬。
她认真看着那少年,正欲开口,外边却隐隐有动静声。
声儿隔得远,起先是在院外,随后院内也有脚步声,没多一会儿,便近了主卧外。外间灯烛燃起,梁嬷嬷的声音传来。
安知虞一惊,听着次间已有轻微门扉声响,顿觉不妙,若让梁嬷嬷瞧见,有男子深夜在她的闺房里……简直要没脸再见梁嬷嬷与哥哥了。
忙拽了拽少年衣袖,小声道,“你,你快躲起来!”
宋惊唐没半分慌张,眼风一瞥,故意问,“躲哪儿?”
躲哪儿……对啊,躲哪儿?安知虞不知怎的就想起,两年前在静斋那回,她不愿让侧妃王氏看见自己,被少年藏在被褥之下……
脑子一抽,掀开锦被,伸手拽他,“快藏起来。”
宋惊唐目光略顿了瞬,然后十分的乖觉顺从,相当配合。
直到少年躺在她身侧,被锦被盖住,安知虞才蓦地一愣,方才……自己是魔怔了麽?让他躲柜子里去不就好了?
此时,外间已亮起灯盏,梁嬷嬷正出声唤醒桃酥,“让你守夜,怎的反倒睡死过去了?”
来不及再换了,安知虞紧张地僵着身子,随即里间门扉被轻轻叩响,梁嬷嬷轻声唤道,“郡主。”
安知虞装作刚醒的样子,尽量如常的开口,“嬷嬷,怎么了?”
梁嬷嬷轻启了门扉,走进来,在珠帘外站定,许是顾念着夜深了,未点灯烛。隔着月牙门的珠帘,又有轻纱幔帐,昏暗中,只能隐约瞧见床榻上起伏的轮廓。
“是镇国将军府来了人,说是夜里顾二娘子忽然身子不适,瞧着情况不一般,顾将军与小顾将军都不在京中,府上又没个主事的,遂赶紧来求见王爷。王爷今晚至今未归,鹤哥儿得了信便先赶过去了。”
两府本就沾亲,素来也来往密切,安则甫是顾横云的亲姑父,下人来寻也是常理。
想到宴上被顾横云夺去的那杯酒,安知虞心中一凛,忙问,“可有请大夫?来的人怎么说?是中毒吗?”
她心中焦急,正要撑身坐起,刚支了手肘,忽地被一道力拽住,这才顿了下,险些就坐起身来,暴露出还有一人藏在这儿了。
“也不是中毒征兆,来的人说,二娘子就是嚷嚷着难受,浑身发热,也没个病痛,像是中了邪……那人也慌,细的已然说不出什么。鹤哥儿已经带着人去了,临走前叮嘱三娘今儿受了惊吓,便早些安歇,莫要着急。”
怎能不着急……可是,这会儿她的确也不敢起身,只得顺势应下,待梁嬷嬷出了寝阁,又交待了桃酥几句,直到外间门扉有阖上的声响,安知虞才松口气。
桃酥原先昏睡着,她与宋惊唐说话便没太刻意压低声,可这会儿,桃酥显然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睡沉的。
她只得压低声,急忙问道,“那究竟是什么毒?可有性命之危?”
近乎气音,少年似乎没听清,没回她。
安知虞无奈,只能朝他凑近,再问一遍,“姚姝与穆韫月说的
那东西,本该是用来对付我的,却被阿云饮了,你可知那是什么毒?”
同一床锦被下,女孩儿仅着一袭月白寝衣,凑在他耳旁,绵软的气息绕过,让人止不住的心猿意马起来。
宋惊唐听嗅本就异于常人,她前面问那句时,就已经听清了,之所以没回答,是因……那的确不是什么毒,性命也无忧。
他神色略怪,回答得有些含糊,“不是什么厉害的毒,顶多难受一下。”
安知虞以为他并不知具体,更是焦急,又要撑身坐起,“不行,我还是得去看看……”
旁边伸来手臂,将她压下,少年侧身过来,在她耳边低语两句,安知虞顿时僵住,脸颊渐渐发热。
只听他又说,“你去了也没用,你又不能替她解这药性。顾府上下丫鬟婆子,还有大夫在,可都比你会照顾人。”
尴尬羞恼之后,安知虞只觉气愤,这般下作的东西,心思要何等阴毒,才能想到拿来对付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?
只想着,便又朝旁边瞪一眼去,他既然早就知晓,却不言明,只给她喂什么能抵消药性的药丸,若是早说明,无论如何,也不至于让顾横云误饮了那酒……
见小姑娘眼底愤懑之色,似熊熊怒火,倒将少年刚升起的一点儿旖旎心思熄灭,微微叹口气,正要开口,安知虞却忽然偏头,催促他,“你快些走。”
宋惊唐并没动,目光落在她面上。无论前世,还是重生归来后,他目的就很明确,更不做什么无用功。想要得到她,其实很容易,他随时都可以。
无论是曾经在鸾台之上,还是如今近在眼前,他始终都没有真的做出伤害她的行为,本以为走过炼狱的阎罗,是没有心的……可是,好像对她,还是存了那么点儿心软和善意。
见他不语,安知虞低声道,“你之前说过的,可不能说话不算话。”
带着点儿小小的任性,又像在撒气控诉。
尚未议亲婚定,他已数次逾矩,还说什么尊重……当然,若想用这些世俗道德来约束他,怕是很难,也就只能赌,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看重自己。
她其实有些忐忑的,如果这招不管用,那可怎么办
?
直到身旁一空,少年已经轻巧翻出去,窗扇轻开轻合,未曾惊动任何人。
安知虞长舒了口气,却又不放心,悄悄下榻趿鞋,在不惊动外间守夜的桃酥,轻轻走到到窗扇旁,小心翼翼推开,朝外望去。
黑漆漆一片,前方院墙处,垂着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曳。
忽然,一道黑影从旁闪过,那少年的脸,又出现在眼前。
安知虞蓦地睁大双眸,不料他一直躲在旁侧。
就在她惊愣时,宋惊唐伸手,轻轻在女孩儿粉润的脸颊一捏,似有轻笑,“郡主姐姐偶尔的小脾气,还挺有趣。”
安知虞:“……”
愣愣看着人再次消失在眼前,飞掠出院墙外。
什么小脾气?什么有趣?她是真的在生气!
一时顾不得许多,气得砰一声阖上窗扇,惊动了外间守夜的桃酥,忙掀了帘子进来,“郡主?您怎么下床了?”
“睡不着,透透气。”安知虞闷声答完,又愤愤回到榻上,掀开被子将自己蒙起来。
桃酥揉了揉惺忪的眼,有些莫名,但见自己小主子又睡下了,也不好多问,只当是郡主还忧心顾二娘子。
次日一早,安知虞便急急忙忙往顾府去了,出府门时,正好撞见安知鹤归来。
她一时焦急,也忘了顾忌,忙问顾横云的情况,安知鹤略微不自在的轻咳一声,只简略的与她说了,许是误食了什么东西,大夫已用过药,现下已无大碍。
而后,安知鹤又交待她一句,“你去陪陪她也好,让她莫要多想,一场小病,修养两日便好。”此事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虽无性命之忧,但对女儿家清誉有损,安知鹤整顿人的手段,可并非面上那般温和,府中上下都已严令,此事没人敢乱传。
安知虞连连点头,辞别兄长,钻进马车。
见到顾横云时,难得见她萎靡不振,日上三竿还不肯起,蒙着被子趴在床榻。
安知虞从宋惊唐处得知内幕,不消多问,先是打发了所有人出去,就连桃酥桑落,和顾横云最贴身的竹叶青和罗浮春,都一并赶出屋子,让在外边守着。
掀开幔帐,挂上两侧挂钩,坐在榻上,去扯她蒙着头的被子。
“好了
,已经没事儿了……阿云。”
本以为她要询问一番,顾横云还在纠结怎么开口讲这种丢脸的事儿呢,却不料她这句话,顿时翻身坐起,目露惊讶,“你,你都知道了?”
刚一苦脸,随即怒道:“是安知鹤跟你讲的?!”
“……”安知虞愣愣看着她这反应,还是头一回听顾横云直呼哥哥的名字,她一向很敬重这位表兄的。
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,竟给了她直呼其名的胆子?
虽然好奇,但到底愧疚占上风,安知虞嚅嗫道,“不是……是燕世子告诉我的……”
“?!”听她这话,顾横云当下如被雷劈。
安知鹤不是说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吗?!怎么马上就有第四个人了?
这个大骗子!
“阿云,都是我的错,是我害得你……”安知虞忙将昨晚之事,听得姚姝与穆韫月私下所言,大略讲述完,再提及了两年前的起因,当然,和宋惊唐的一切纠葛自然省去。
顾横云是她挚友,无论如何是不能瞒的,况且此事还是因她而起。
“若没猜错,因画舫那事起,穆韫月便记恨于心,寻着机会想报复于我,却不想碰巧被我听得她们的密谋,结果让你不慎饮下,都是因我而至……”
也幸而顾横云没有大碍,否则安知虞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。
“果真是最毒妇人心!”顾横云气得不轻,“我素来知晓穆韫月就不是个省心的,却不知她竟歹毒至此,虽说平日我们也曾捉弄过人,可和她们这样的手段比起来,真是小巫见大巫!”
安知虞亦是愤懑,“你放心,此事不会就这么了了,这笔账,我肯定要找她们讨回来的。”
她起先,只将全部精力放在如何让宋临和安明若得到报应上,旁的那些人,只要不来招惹她,她是没想过要去对付谁的,谁成日里吃饱了撑得?净想着如何害人?
可若既然人就都挑衅到了眼前,怎么还能忍的住呢。
俩人一番合计,只待寻得时机,定要她们自食苦果。
待愤怒发泄完,顾横云心情平复下来,安知虞才小心问道,“你昨儿真的没事吧?”
顾横云看着她,又呜一声干嚎,扑到在锦被中,捂着脸
,“别提了,丢死人了,往后我怎么面对表兄啊……”
安知虞不解,“怎,怎么了?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顾横云深吸一口气,才鼓起勇气,“我也不知怎么回事,脑子都糊涂了,我竟然抱了表兄,还亲了他……呜呜呜,我怎么能这样,怎么能玷污仙君一样的白鹤公子……”
“!!!”安知虞倒吸一口凉气。
一时间内心五味陈杂,半晌憋不出一个字。
她既心疼顾横云,又觉得是因自己才让她遇险,心里很是愧疚。可听完顾横云所言,莫名又有点气,这丫头!竟然抱了还亲了哥哥……
光风霁月的哥哥,怎能容人玷污呢!
这两日,安知虞多半时候都在顾府陪伴顾横云,而安则甫也是足足忙了好几日,才得了空闲,沐休一日,一家人难得齐聚一回,午膳一道在正厅用。
如今燕世子还是暂居雍宁王府,自然也是一道。
关于三皇子府一事,陛下还未决断,宋祁也只是暂时被软禁在府中,据说朝堂上各派已经吵得乌烟瘴气。
安知虞还在思索宋骄娇如今处境,正是风口浪尖,她也没办法入宫去见一见宋骄娇,这些日子,怕是心中惊惶难安吧。
她正出神,未曾留意身旁的话,直到一连数声,将她唤醒。
坐在安则甫身旁的王婉音,正盛了小碗汤递到安则甫跟前,“郡主这是怎么了?想什么这般入神?”
“没什么。”安知虞收回思绪,专注看向眼前菜肴。
王婉音继续方才的话,对她道,“伯爵府的夫人已经来拜访好几回了,说是对郡主很心仪,我想着昌永伯的长子也算一表人才,如今又有官职在身,很得重用,与郡主也算般配。”
“昌永伯家的长子?”安则甫停箸,略一思索,随后摇头,“我记得他家长子是庶出的吧?”
“王爷。”王婉音柔柔一笑,继而道,“虽说是庶出,但亦是长子,况且有功名在身,前途不可小觑啊。出身也不算低了,人品才更为紧要,年纪轻轻便已是礼部侍郎,伯爵夫人的意思呢,是觉着不妨先见一见,看看郡主是否中意……”
安知虞略微蹙眉,随即抬眼打断,“我不
中意。”
昌永伯一爵不过是个虚衔,况且还有嫡子在,袭爵也轮不到这庶长子,区区四品四郎便能被她吹得天花乱坠,那般好的郎君,怎就不给她女儿留着呢?
“我的婚事何时轮到侧妃来操心了?”
她不待见王婉音,说话自然也就不留清面,王氏则立马赔笑,“郡主如今年岁,正是该议亲的时候,王爷交待我主持中馈,后宅中的事儿,我自然要多上心的。”
安知虞冷笑,“侧妃娘娘未免过于操心,还管到嫡女的婚事上来,真当自己是正妃了?”
这话尤其犀利,王婉音脸色顿时一白,垂首不语,时不时用帕子摁着眼角。不哭不闹,反而显尽了委屈。
安则甫忍不住皱眉,看了看旁坐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,目光落回自己女儿身上,“阿虞,怎么说话的,侧妃也是在为你打算。”
见父亲微怒,安知虞才稍收敛语气,“我只是想着,毕竟二姐姐年长于我,论长幼,这么好的亲事,也该二姐姐先,哪里轮得到我。”
“嫡庶有别,自然是要以郡主为先。”王婉音擦了擦眼角,勉力一笑,“况且近来总有风言,说是郡主与四皇子……许是有好事,可要我说啊,嫁入皇家也没什么好,瞧瞧那姚家的女儿,早先人人羡慕的皇子妃,如今呢……”
说来说去,其实是在探她的口风吧,还不是因为安明若盯着四皇子不撒手,怕安知虞捷足先登,摇身一变,成了皇子妃。
安知虞不耐,“我的婚事不劳侧妃操心。”
王氏见安则甫与安知虞都没否认,心中微惊,却笑着对安知虞道:“你父亲公事繁忙,再说,也没有姑娘家自己为自个儿说亲的呀。”
安则甫的确繁忙,但也不至于连女儿婚事都不在意,正要言语,却见安知虞啪一声搁下象牙箸,站起身,沉着脸一句,“父亲公务繁忙,那也还有舅父为我做主呢,侧妃还是操心操心二姐姐罢。”
说完转身便走,这让安则甫顿时来气,前段时日刚夸有长进,这礼仪规矩真是白学了!
一旁素来静雅的安知鹤,亦是搁下碗筷,看向王氏,淡淡开口,“虽父亲公务繁忙,难有闲暇,
可古话有言,长兄亦如父,最不济,还有我这个长兄来操心,也比一个妾室插手嫡女的婚事,要名正言顺得多。”
不同于安知虞的气愤,安知鹤言语温和,娓娓道来时含着笑,甚是端方,可说出的话,却一句比一句刺人心。
如说嫡女再尊贵,可早晚是要嫁到别人家去,可安知鹤不同,他是嫡长子,将来是要袭爵王位的。
王婉音不敢再言,低垂着头,一副温顺模样,唯有桌案下,搁在膝头的涂着丹蔻的手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
怎么就没真的瞎了呢……竟让他好了起来。
这一家子,看似和睦亲孝,但底下不缺暗波汹涌。
宋惊唐在一旁看戏,淡笑而不语。
午膳后,在小蓬莱院里,凤凰树下的秋千架上,小姑娘不知在想些什么,又出神发愣。
桑落瞧见宋惊唐走来,正欲出声提醒,却被少年抬手制止。
虽然燕世子在雍宁王府算不得正经主子,桑落也不必听他的,可上回跟随郡主去三皇子府赴宴,见识过另一面的燕世子后,心中对这精致清隽的俊美少年,桑落是害怕的。
瞧着他走近凤凰树下,站在秋千架后,然后伸手轻轻一推,秋千荡了起来。
而出神的小郡主,俨然一惊,惯性地朝后仰倒,倒入少年怀中。
桑落在一旁又急又怕,这燕世子……怎的,怎么这般无礼!
安知虞抬眼,便瞧见少年清隽的一张俊脸,下颌线棱角分明,有着凌厉的锐气。
他眸里含笑,道:“郡主姐姐好大的脾气,将来若做了当家主母,定能将府中上下治得服服帖帖。”
她本是坐在秋千板上,往后仰时,只剩膝弯挂在秋千上不至于跌落,而上半身,靠在少年怀中,被他抬臂搂住。
整个人悬在半空,也不敢乱动,只能朝他瞪眼。
“谁想当什么劳什子主母,还得替丈夫管一堆妾室,吃饱了撑的?我便是去庙里做姑子,也不掺和这些糟心事儿!”
宋惊唐低头,看着小姑娘气得发红的眼角,缓缓敛了笑意。
其实他在雍宁王府住了数年,对那位侧妃和那位性子婉柔的庶长女,倒不是一无所知,甚至他所知的的,比安知
虞兄妹还要多。
一些藏在阴暗处的,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除了那回青腰虫陷害毁容一事,以及安知鹤眼盲一事,甚至当初的顾王妃……
少年的目光,凝视在那张明艳的小脸上,眼前浮现起前世曾见过的,她被毁容后的样子,心脏似乎蓦地被针扎了一下。
抬指抚过她眼角,宋惊唐轻声道,“又不是谁家都有一堆妾室,在我们漠北云州,可没这样的风俗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本来打算‘哄’媳妇儿睡觉的小宋:(微笑.jpg)不好意思,一天不欺负未来媳妇心里就很不得劲儿……
谁来教一下小宋‘温柔’两个字怎么写!他需要被调/教!(拳头硬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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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知虞被他吓了一跳的,桃酥不是在外间守夜么?他是如何进得内室的?
似乎看出她的疑惑,宋惊唐淡淡道,“放心,你的小婢女只是昏睡而已,并无大碍。”
……真是谢谢您的手下留情了。
四目相对,少年却无半分不自在,只问,“做噩梦了?”
安知虞心口不一的轻轻摇了摇头,就算是做噩梦,也不好明说出来,多没面子啊,只将视线盯在他手上,望他自觉些。
少年这才收回手,顿了顿,又问,“可有什么不适之处?”
她再次摇头,眨了眨眼,撑身坐起,警惕地将锦被拉高,小心翼翼的问,“世子忙碌一日,还不回静斋歇下麽?”
宋惊唐垂眼瞧着她,的确不像是有事的样子,想来她是有所提防,并未中招,但少见人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,略有新奇,不由得挑眉,“郡主这是……怕我?”
“……”这大半夜的,正常人谁会无端的出现在姑娘家的闺房中?非奸即盗,总归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儿。安知虞略略撇嘴角,嘟哝一声,“无端端的擅闯女儿家闺房,难不成还敲锣打鼓的迎你?”
少年淡淡哦了一声,“我以为郡主应是有话要问,既如此,那郡主好生歇息。”
说罢,站起身。
有话要问?经他一提醒,安知虞忙又反悔,“等等,既,既然燕世子都来了,不妨解惑再走……”
“郡主请问。”
“今日三皇子府中……”安知虞提起这事,又堪堪止住话,一时还真没想好应该怎么问。
“陛下尚未有抉择,但罪不至死。”宋惊唐似乎瞧出她的困惑担忧,不等人开口问,便一五一十的交待,“我是有插手此事,但他们兄弟二人相残,并非是我能左右。我的人混入了三皇子府的死士中,本只是想引起宋临猜忌,结果,倒是小瞧了这位四殿下的野心,竟然自行服毒设陷宋祁,一箭双雕。”
既然她想知道,便也不瞒她。况且,宋惊唐也想知晓她如今的态度,会偏袒何方。
安知虞闻言,倒也没有太意
外,宋祁和宋临之争,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,而宋惊唐自然也什么良善之辈,再加上有宋风荷的推波助澜……他们宋氏皇族,还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。
“世子想做之事,曾经就无人能阻拦,如今自然也没人能阻拦得了,只是……”她想起前世那些兵荒马乱的记忆,微微抿唇,“有许多无辜之人,不应为此牵涉其中……”
“无辜之人?”少年闻言微微侧目,轻嗤,“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间,弱就是原罪。”
安知虞抬眼,瞧着他眼底的漠然冷戾,一时无话来接。与他这样讲道理,显然是行不通的,因为在这世间,没人曾和善公允的宽容待他,又如何指望他去体谅,去心软呢。
“郡主应该庆幸自己做了与前世不同的选择,否则……”宋惊唐复又在床畔坐下,抬手将她鬓侧微散的一缕发丝,挽至耳后,一双狭长的丹凤眼,在昏暗中愈发妖异迫人。
声音很轻,却足以让安知虞微微一颤。因为她听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,是因她这世做了不同的抉择,所有他也才做了不同的抉择。
宋惊唐有一点好,那就是不虚伪待人。他的心狠手辣,杀伐果断,偏执或占有欲,都会赤/裸/裸的呈现在她面前,坦荡而直白。
安知虞想起前几次吃亏的经历,渐渐有些摸准他的脾气,天性要强的人,是不能和他对着来,且这类人多半是吃软不吃硬。
她认真看着那少年,正欲开口,外边却隐隐有动静声。
声儿隔得远,起先是在院外,随后院内也有脚步声,没多一会儿,便近了主卧外。外间灯烛燃起,梁嬷嬷的声音传来。
安知虞一惊,听着次间已有轻微门扉声响,顿觉不妙,若让梁嬷嬷瞧见,有男子深夜在她的闺房里……简直要没脸再见梁嬷嬷与哥哥了。
忙拽了拽少年衣袖,小声道,“你,你快躲起来!”
宋惊唐没半分慌张,眼风一瞥,故意问,“躲哪儿?”
躲哪儿……对啊,躲哪儿?安知虞不知怎的就想起,两年前在静斋那回,她不愿让侧妃王氏看见自己,被少年藏在被褥之下……
脑子一抽,掀开锦被,伸手拽他,“快藏起来。”
宋惊唐目光略顿了瞬,然后十分的乖觉顺从,相当配合。
直到少年躺在她身侧,被锦被盖住,安知虞才蓦地一愣,方才……自己是魔怔了麽?让他躲柜子里去不就好了?
此时,外间已亮起灯盏,梁嬷嬷正出声唤醒桃酥,“让你守夜,怎的反倒睡死过去了?”
来不及再换了,安知虞紧张地僵着身子,随即里间门扉被轻轻叩响,梁嬷嬷轻声唤道,“郡主。”
安知虞装作刚醒的样子,尽量如常的开口,“嬷嬷,怎么了?”
梁嬷嬷轻启了门扉,走进来,在珠帘外站定,许是顾念着夜深了,未点灯烛。隔着月牙门的珠帘,又有轻纱幔帐,昏暗中,只能隐约瞧见床榻上起伏的轮廓。
“是镇国将军府来了人,说是夜里顾二娘子忽然身子不适,瞧着情况不一般,顾将军与小顾将军都不在京中,府上又没个主事的,遂赶紧来求见王爷。王爷今晚至今未归,鹤哥儿得了信便先赶过去了。”
两府本就沾亲,素来也来往密切,安则甫是顾横云的亲姑父,下人来寻也是常理。
想到宴上被顾横云夺去的那杯酒,安知虞心中一凛,忙问,“可有请大夫?来的人怎么说?是中毒吗?”
她心中焦急,正要撑身坐起,刚支了手肘,忽地被一道力拽住,这才顿了下,险些就坐起身来,暴露出还有一人藏在这儿了。
“也不是中毒征兆,来的人说,二娘子就是嚷嚷着难受,浑身发热,也没个病痛,像是中了邪……那人也慌,细的已然说不出什么。鹤哥儿已经带着人去了,临走前叮嘱三娘今儿受了惊吓,便早些安歇,莫要着急。”
怎能不着急……可是,这会儿她的确也不敢起身,只得顺势应下,待梁嬷嬷出了寝阁,又交待了桃酥几句,直到外间门扉有阖上的声响,安知虞才松口气。
桃酥原先昏睡着,她与宋惊唐说话便没太刻意压低声,可这会儿,桃酥显然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睡沉的。
她只得压低声,急忙问道,“那究竟是什么毒?可有性命之危?”
近乎气音,少年似乎没听清,没回她。
安知虞无奈,只能朝他凑近,再问一遍,“姚姝与穆韫月说的
那东西,本该是用来对付我的,却被阿云饮了,你可知那是什么毒?”
同一床锦被下,女孩儿仅着一袭月白寝衣,凑在他耳旁,绵软的气息绕过,让人止不住的心猿意马起来。
宋惊唐听嗅本就异于常人,她前面问那句时,就已经听清了,之所以没回答,是因……那的确不是什么毒,性命也无忧。
他神色略怪,回答得有些含糊,“不是什么厉害的毒,顶多难受一下。”
安知虞以为他并不知具体,更是焦急,又要撑身坐起,“不行,我还是得去看看……”
旁边伸来手臂,将她压下,少年侧身过来,在她耳边低语两句,安知虞顿时僵住,脸颊渐渐发热。
只听他又说,“你去了也没用,你又不能替她解这药性。顾府上下丫鬟婆子,还有大夫在,可都比你会照顾人。”
尴尬羞恼之后,安知虞只觉气愤,这般下作的东西,心思要何等阴毒,才能想到拿来对付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?
只想着,便又朝旁边瞪一眼去,他既然早就知晓,却不言明,只给她喂什么能抵消药性的药丸,若是早说明,无论如何,也不至于让顾横云误饮了那酒……
见小姑娘眼底愤懑之色,似熊熊怒火,倒将少年刚升起的一点儿旖旎心思熄灭,微微叹口气,正要开口,安知虞却忽然偏头,催促他,“你快些走。”
宋惊唐并没动,目光落在她面上。无论前世,还是重生归来后,他目的就很明确,更不做什么无用功。想要得到她,其实很容易,他随时都可以。
无论是曾经在鸾台之上,还是如今近在眼前,他始终都没有真的做出伤害她的行为,本以为走过炼狱的阎罗,是没有心的……可是,好像对她,还是存了那么点儿心软和善意。
见他不语,安知虞低声道,“你之前说过的,可不能说话不算话。”
带着点儿小小的任性,又像在撒气控诉。
尚未议亲婚定,他已数次逾矩,还说什么尊重……当然,若想用这些世俗道德来约束他,怕是很难,也就只能赌,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看重自己。
她其实有些忐忑的,如果这招不管用,那可怎么办
?
直到身旁一空,少年已经轻巧翻出去,窗扇轻开轻合,未曾惊动任何人。
安知虞长舒了口气,却又不放心,悄悄下榻趿鞋,在不惊动外间守夜的桃酥,轻轻走到到窗扇旁,小心翼翼推开,朝外望去。
黑漆漆一片,前方院墙处,垂着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曳。
忽然,一道黑影从旁闪过,那少年的脸,又出现在眼前。
安知虞蓦地睁大双眸,不料他一直躲在旁侧。
就在她惊愣时,宋惊唐伸手,轻轻在女孩儿粉润的脸颊一捏,似有轻笑,“郡主姐姐偶尔的小脾气,还挺有趣。”
安知虞:“……”
愣愣看着人再次消失在眼前,飞掠出院墙外。
什么小脾气?什么有趣?她是真的在生气!
一时顾不得许多,气得砰一声阖上窗扇,惊动了外间守夜的桃酥,忙掀了帘子进来,“郡主?您怎么下床了?”
“睡不着,透透气。”安知虞闷声答完,又愤愤回到榻上,掀开被子将自己蒙起来。
桃酥揉了揉惺忪的眼,有些莫名,但见自己小主子又睡下了,也不好多问,只当是郡主还忧心顾二娘子。
次日一早,安知虞便急急忙忙往顾府去了,出府门时,正好撞见安知鹤归来。
她一时焦急,也忘了顾忌,忙问顾横云的情况,安知鹤略微不自在的轻咳一声,只简略的与她说了,许是误食了什么东西,大夫已用过药,现下已无大碍。
而后,安知鹤又交待她一句,“你去陪陪她也好,让她莫要多想,一场小病,修养两日便好。”此事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虽无性命之忧,但对女儿家清誉有损,安知鹤整顿人的手段,可并非面上那般温和,府中上下都已严令,此事没人敢乱传。
安知虞连连点头,辞别兄长,钻进马车。
见到顾横云时,难得见她萎靡不振,日上三竿还不肯起,蒙着被子趴在床榻。
安知虞从宋惊唐处得知内幕,不消多问,先是打发了所有人出去,就连桃酥桑落,和顾横云最贴身的竹叶青和罗浮春,都一并赶出屋子,让在外边守着。
掀开幔帐,挂上两侧挂钩,坐在榻上,去扯她蒙着头的被子。
“好了
,已经没事儿了……阿云。”
本以为她要询问一番,顾横云还在纠结怎么开口讲这种丢脸的事儿呢,却不料她这句话,顿时翻身坐起,目露惊讶,“你,你都知道了?”
刚一苦脸,随即怒道:“是安知鹤跟你讲的?!”
“……”安知虞愣愣看着她这反应,还是头一回听顾横云直呼哥哥的名字,她一向很敬重这位表兄的。
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,竟给了她直呼其名的胆子?
虽然好奇,但到底愧疚占上风,安知虞嚅嗫道,“不是……是燕世子告诉我的……”
“?!”听她这话,顾横云当下如被雷劈。
安知鹤不是说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吗?!怎么马上就有第四个人了?
这个大骗子!
“阿云,都是我的错,是我害得你……”安知虞忙将昨晚之事,听得姚姝与穆韫月私下所言,大略讲述完,再提及了两年前的起因,当然,和宋惊唐的一切纠葛自然省去。
顾横云是她挚友,无论如何是不能瞒的,况且此事还是因她而起。
“若没猜错,因画舫那事起,穆韫月便记恨于心,寻着机会想报复于我,却不想碰巧被我听得她们的密谋,结果让你不慎饮下,都是因我而至……”
也幸而顾横云没有大碍,否则安知虞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。
“果真是最毒妇人心!”顾横云气得不轻,“我素来知晓穆韫月就不是个省心的,却不知她竟歹毒至此,虽说平日我们也曾捉弄过人,可和她们这样的手段比起来,真是小巫见大巫!”
安知虞亦是愤懑,“你放心,此事不会就这么了了,这笔账,我肯定要找她们讨回来的。”
她起先,只将全部精力放在如何让宋临和安明若得到报应上,旁的那些人,只要不来招惹她,她是没想过要去对付谁的,谁成日里吃饱了撑得?净想着如何害人?
可若既然人就都挑衅到了眼前,怎么还能忍的住呢。
俩人一番合计,只待寻得时机,定要她们自食苦果。
待愤怒发泄完,顾横云心情平复下来,安知虞才小心问道,“你昨儿真的没事吧?”
顾横云看着她,又呜一声干嚎,扑到在锦被中,捂着脸
,“别提了,丢死人了,往后我怎么面对表兄啊……”
安知虞不解,“怎,怎么了?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顾横云深吸一口气,才鼓起勇气,“我也不知怎么回事,脑子都糊涂了,我竟然抱了表兄,还亲了他……呜呜呜,我怎么能这样,怎么能玷污仙君一样的白鹤公子……”
“!!!”安知虞倒吸一口凉气。
一时间内心五味陈杂,半晌憋不出一个字。
她既心疼顾横云,又觉得是因自己才让她遇险,心里很是愧疚。可听完顾横云所言,莫名又有点气,这丫头!竟然抱了还亲了哥哥……
光风霁月的哥哥,怎能容人玷污呢!
这两日,安知虞多半时候都在顾府陪伴顾横云,而安则甫也是足足忙了好几日,才得了空闲,沐休一日,一家人难得齐聚一回,午膳一道在正厅用。
如今燕世子还是暂居雍宁王府,自然也是一道。
关于三皇子府一事,陛下还未决断,宋祁也只是暂时被软禁在府中,据说朝堂上各派已经吵得乌烟瘴气。
安知虞还在思索宋骄娇如今处境,正是风口浪尖,她也没办法入宫去见一见宋骄娇,这些日子,怕是心中惊惶难安吧。
她正出神,未曾留意身旁的话,直到一连数声,将她唤醒。
坐在安则甫身旁的王婉音,正盛了小碗汤递到安则甫跟前,“郡主这是怎么了?想什么这般入神?”
“没什么。”安知虞收回思绪,专注看向眼前菜肴。
王婉音继续方才的话,对她道,“伯爵府的夫人已经来拜访好几回了,说是对郡主很心仪,我想着昌永伯的长子也算一表人才,如今又有官职在身,很得重用,与郡主也算般配。”
“昌永伯家的长子?”安则甫停箸,略一思索,随后摇头,“我记得他家长子是庶出的吧?”
“王爷。”王婉音柔柔一笑,继而道,“虽说是庶出,但亦是长子,况且有功名在身,前途不可小觑啊。出身也不算低了,人品才更为紧要,年纪轻轻便已是礼部侍郎,伯爵夫人的意思呢,是觉着不妨先见一见,看看郡主是否中意……”
安知虞略微蹙眉,随即抬眼打断,“我不
中意。”
昌永伯一爵不过是个虚衔,况且还有嫡子在,袭爵也轮不到这庶长子,区区四品四郎便能被她吹得天花乱坠,那般好的郎君,怎就不给她女儿留着呢?
“我的婚事何时轮到侧妃来操心了?”
她不待见王婉音,说话自然也就不留清面,王氏则立马赔笑,“郡主如今年岁,正是该议亲的时候,王爷交待我主持中馈,后宅中的事儿,我自然要多上心的。”
安知虞冷笑,“侧妃娘娘未免过于操心,还管到嫡女的婚事上来,真当自己是正妃了?”
这话尤其犀利,王婉音脸色顿时一白,垂首不语,时不时用帕子摁着眼角。不哭不闹,反而显尽了委屈。
安则甫忍不住皱眉,看了看旁坐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,目光落回自己女儿身上,“阿虞,怎么说话的,侧妃也是在为你打算。”
见父亲微怒,安知虞才稍收敛语气,“我只是想着,毕竟二姐姐年长于我,论长幼,这么好的亲事,也该二姐姐先,哪里轮得到我。”
“嫡庶有别,自然是要以郡主为先。”王婉音擦了擦眼角,勉力一笑,“况且近来总有风言,说是郡主与四皇子……许是有好事,可要我说啊,嫁入皇家也没什么好,瞧瞧那姚家的女儿,早先人人羡慕的皇子妃,如今呢……”
说来说去,其实是在探她的口风吧,还不是因为安明若盯着四皇子不撒手,怕安知虞捷足先登,摇身一变,成了皇子妃。
安知虞不耐,“我的婚事不劳侧妃操心。”
王氏见安则甫与安知虞都没否认,心中微惊,却笑着对安知虞道:“你父亲公事繁忙,再说,也没有姑娘家自己为自个儿说亲的呀。”
安则甫的确繁忙,但也不至于连女儿婚事都不在意,正要言语,却见安知虞啪一声搁下象牙箸,站起身,沉着脸一句,“父亲公务繁忙,那也还有舅父为我做主呢,侧妃还是操心操心二姐姐罢。”
说完转身便走,这让安则甫顿时来气,前段时日刚夸有长进,这礼仪规矩真是白学了!
一旁素来静雅的安知鹤,亦是搁下碗筷,看向王氏,淡淡开口,“虽父亲公务繁忙,难有闲暇,
可古话有言,长兄亦如父,最不济,还有我这个长兄来操心,也比一个妾室插手嫡女的婚事,要名正言顺得多。”
不同于安知虞的气愤,安知鹤言语温和,娓娓道来时含着笑,甚是端方,可说出的话,却一句比一句刺人心。
如说嫡女再尊贵,可早晚是要嫁到别人家去,可安知鹤不同,他是嫡长子,将来是要袭爵王位的。
王婉音不敢再言,低垂着头,一副温顺模样,唯有桌案下,搁在膝头的涂着丹蔻的手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
怎么就没真的瞎了呢……竟让他好了起来。
这一家子,看似和睦亲孝,但底下不缺暗波汹涌。
宋惊唐在一旁看戏,淡笑而不语。
午膳后,在小蓬莱院里,凤凰树下的秋千架上,小姑娘不知在想些什么,又出神发愣。
桑落瞧见宋惊唐走来,正欲出声提醒,却被少年抬手制止。
虽然燕世子在雍宁王府算不得正经主子,桑落也不必听他的,可上回跟随郡主去三皇子府赴宴,见识过另一面的燕世子后,心中对这精致清隽的俊美少年,桑落是害怕的。
瞧着他走近凤凰树下,站在秋千架后,然后伸手轻轻一推,秋千荡了起来。
而出神的小郡主,俨然一惊,惯性地朝后仰倒,倒入少年怀中。
桑落在一旁又急又怕,这燕世子……怎的,怎么这般无礼!
安知虞抬眼,便瞧见少年清隽的一张俊脸,下颌线棱角分明,有着凌厉的锐气。
他眸里含笑,道:“郡主姐姐好大的脾气,将来若做了当家主母,定能将府中上下治得服服帖帖。”
她本是坐在秋千板上,往后仰时,只剩膝弯挂在秋千上不至于跌落,而上半身,靠在少年怀中,被他抬臂搂住。
整个人悬在半空,也不敢乱动,只能朝他瞪眼。
“谁想当什么劳什子主母,还得替丈夫管一堆妾室,吃饱了撑的?我便是去庙里做姑子,也不掺和这些糟心事儿!”
宋惊唐低头,看着小姑娘气得发红的眼角,缓缓敛了笑意。
其实他在雍宁王府住了数年,对那位侧妃和那位性子婉柔的庶长女,倒不是一无所知,甚至他所知的的,比安知
虞兄妹还要多。
一些藏在阴暗处的,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除了那回青腰虫陷害毁容一事,以及安知鹤眼盲一事,甚至当初的顾王妃……
少年的目光,凝视在那张明艳的小脸上,眼前浮现起前世曾见过的,她被毁容后的样子,心脏似乎蓦地被针扎了一下。
抬指抚过她眼角,宋惊唐轻声道,“又不是谁家都有一堆妾室,在我们漠北云州,可没这样的风俗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本来打算‘哄’媳妇儿睡觉的小宋:(微笑.jpg)不好意思,一天不欺负未来媳妇心里就很不得劲儿……
谁来教一下小宋‘温柔’两个字怎么写!他需要被调/教!(拳头硬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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